听得万掌柜那番冠冕堂皇、将人视作提款机的话语,燕子京心中的怒火如同被狂风煽动的烈焰,熊熊燃烧,几乎要将理智吞噬。他强压下心头的怒火,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脱口而出:“三爷的种种传闻,我早已耳闻,倒无需万掌柜再来提醒。那些风言风语,我自会分辨真伪。”
“哦?我的传闻,是么?”言三饶有兴趣地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燕子京,“那都是怎么传的?我倒是很想听听。”
汪从风的脸色瞬间变得蜡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急忙上前一步,试图打断这场可能会引发风暴的对话:“六少,你可别乱说,三爷那可是慷慨豪迈、一言九鼎、义薄云天、任侠无双的典范,哪还有什么别的说法?”
“小风,别插话,让他说。”言三轻轻抬了抬手,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严,“六少,但说无妨,我言某人的心胸还没那么小。”
燕子京深知愤怒只会坏事,但心中的怒火却如脱缰野马,难以遏制。他深吸一口气,决定一不做二不休,直言不讳地揭露那些流传于江湖的传言。
“我也是道听途说,听说二十多年前,三爷在青龙会刑堂主事时,他的义弟私吞了青龙会的一笔巨款。三爷发现后,***震怒,直接将那义弟绑了手脚,扔进了汴河。几天后,那具泡得肿胀的尸体顺流而下,漂到了大相国寺附近的河道,吓得那一带的纤夫魂飞魄散。”
“竟有这样的说法?”言三闻言失笑,仿佛这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传闻,脸上带着几分玩味和好奇。
“这种乡野间的无稽之谈,不知是谁在胡乱散布,真该杀。”一旁的段飞白冷冷说道,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坚定,“六少,我本不该多嘴,但此事我必须为三爷说几句公道话。当日青龙会出现叛徒,为了追回那笔钱,三爷和他的义弟历尽艰辛,终于在汴河的一艘游船上抓到了那个私吞财物的人。没想到那叛徒竟与事先埋伏的同伙联手,杀害了三爷的义弟。最后,三爷以一己之力,手刃十余名敌人,既为义弟报了仇,又夺回了帮中的产业。这有什么不对?”
如果事实真如段飞白所言,燕子京也能理解,毕竟时过境迁,江湖传闻难免会有所扭曲和夸大。段飞白强调的是言三为义弟报仇、手刃叛徒的侠义之举,而燕子京所震惊的却是,传闻中言三只杀了义弟一人,实际上却杀了十余人,这岂不是比传言更加可怕?这种反差让他不禁对言三产生了更深的敬畏和恐惧。
此外,虽然与主题不太相关,但言三居然会武功,且显然身手不凡,这一点也让燕子京感到震惊。他以前只听说言三是青龙会的三当家,是个在黑白两道都吃得开的人物,却从未想过他竟有如此能耐。看着言三如今的样子,实在难以想象他竟有如此高强的武艺。
见段飞白越说越激动,脸上满是愤愤之色,似乎对传闻的不实感到不平,燕子京暗暗叹息。果然,每个人看待事情的角度和眼光都是不同的。有的人看到的是言三的冷酷无情,有的人看到的却是他的侠肝义胆。
随后,他老老实实地向言三作揖:“是我不该轻信江湖传闻,在三爷面前信口雌黄。我给三爷赔礼,希望三爷大人有大量,不要见怪。”
段飞白冷哼一声:“你本就不该***。”
“唉,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言三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又轻轻抬了抬手,“小段,你就是太较真了。我倒是觉得,听听别人怎么说我,也挺有意思的。江湖上嘛,难免有些风言风语。”
“可这人血口喷人,说三爷杀了义弟。”段飞白仍然愤愤不平,“三爷,你的心胸真是太宽广了。”
“那也不是燕六少自己说的,是江湖传言罢了。”言三笑道,“到了我这个年纪,敢在我面前直言不讳的人已经没几个了。燕六少这样直率,很好。小段,你别吓着他,让六少继续说,我还想听听还有没有其他传闻呢。”
汪从风和燕子辰在一旁听言三这么说,都大大松了一口气。尤其是汪从风,刚听到六少将自己当日在牡丹棚里听到的江湖传闻照搬出来说给言三听,差点没吓晕过去。他此刻心中暗自庆幸,多亏三爷心胸宽广,没有计较。
燕子京看着言三,心中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这个人是三哥的债主,是青龙会的三当家,是江湖上传闻无恶不作的大恶人。但从那双乌黑明亮的小眼睛里,他感受不到太多的恐怖。言三看着自己的眼神很温和,甚至就像一个好脾气的长辈,随时准备给小孩发糖饼果子。这种反差让他不禁有些恍惚,仿佛眼前的言三并不是那个传说中的恶人。
“六少。”见他发呆,言三笑着唤了一声。
“嗯?”燕子京回过神来。
“还有什么传言没有?”言三微笑着问道,似乎对这些传言并不在意。
一旁的段飞白狠狠地瞪了过来,仿佛在说如果再敢有不敬的言语,就准备揍他一顿。燕子京感受到那股森然的杀意,心中不禁一tຊ凛。
他思索片刻,还是决定开口:“我还听说,十多年前,三爷在独秀院里相好的一个姑娘,背着三爷接了其他客人。据说那个人是外地来京赶考的一个文士。后来不过半个月,那位姑娘和那个文士就双双失踪了,一直到今天都没人知道他们埋骨何方。只是从那之后,独秀院旁的那口水井,时不时就会传来悲切的哀鸣声,让人毛骨悚然。”
听到如此志怪传奇的说法,言三忍不住放声大笑:“这事竟被传成了这样?太有趣了。江湖上的传言真是无奇不有。”
段飞白面色一阵青一阵白,似乎就要冲上来揪住燕子京。但看到言三开怀大笑,他才忍住了这股冲动。他心中暗自愤愤不平,三爷如此宽宏大量,这小子却在这里***。
“这传闻太荒谬了。”段飞白一脸不屑,“那位姑娘是外地逃荒来的,沦落风尘,身世飘零。三爷对她心生怜惜。后来,她在家乡的情郎得知消息,辗转来到汴京。也是三爷安排两人相见,本想着帮这位姑娘赎身。怎奈那***舍不得这棵摇钱树,百般刁难。最后还是三爷给了他们许多银钱,又安排两人远走高飞,离开了汴京。这难道不是善心义举?岂能任人诋毁?”
“小段,你又冲动了。”言三笑道,“这是别人的事啊。我们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三爷的事,就是我的事。”段飞白依然沉着脸,“三爷,像我们这样的人,难得做件好事。如果做了好事还要被人这么诬蔑,那还有天理吗?我看这传言必定是那***没了摇钱树,怀恨在心才四处散布的。我明日就去烧了她的独秀院。”
燕子京心中暗自思量,你们恶事做尽,偶尔受人诽谤就如此气愤。那些被青龙会逼债欺压的善良百姓们的冤屈,又该向谁诉说呢?他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悲凉之感。
言三沉思片刻,才苦笑道:“这也无话可说。小段,你刚才自己都说了,我们是难得做件好事。既然坏事做得多了,这或许就是报应吧。”
段飞白立刻收敛神色,恭敬地行礼:“是我气昏了头,一时失言,任凭三爷责罚。”
“我才不会为了这种事生气,你也别放在心上。”言三又无所谓地笑了,“六少,还有什么传言没有?”
燕子京心中暗自盘算着该如何回答。他知道,这些传言虽然可能有所夸大或扭曲,但其中必然隐藏着一些真相。他必须小心应对,以免触怒言三。
“听说两年前,青龙会的四当家顾玄武勾结外人,意图朱镕基青龙会。最后被三爷识破,顾玄武被斩成肉酱。两年来,汴京陆续出现许多身份不明的尸体,据说都是从前顾玄武逃亡在外的人马。包括十几天前汴京城郊那具血肉模糊的路倒尸,很多人都在谣传,那就是顾玄武当年的得力助手段承章。”燕子京小心翼翼地说道。
这次段飞白倒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冷冷地瞥了燕子京一眼。言三的小眼珠转了转,也只道:“江湖传言往往是空穴来风,不必深究。身份不明的路道尸体年年都有,追查太多也没有意思。”
观察段飞白和言三的反应,燕子京反倒能肯定,最后这个传言应该是真的。这让他心中更加沉重起来。言三看起来再怎么温和,骨子里仍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青龙会三当家。对于三哥的欠债,他也一直不肯松口。今日这事到底能不能***解决,真是前途未卜。
“还有其他传言么?”言三微笑着问道,似乎对这些传言并不在意。
“没有了。”燕子京摇了摇头,心中暗自庆幸自己终于把这些传言都说完了。
“听你说这些往事,还是挺有意思的。虽然很多事都已传得面目全非了。” 言三笑眯眯地说,“我啊,其实并不太在乎别人怎么传言。我的传说越可怕,手下的弟兄们在外做事或许反而更方便,这也不无好处。”
燕子京一愣,名声对多数人而言是立身之本,却没想到言三竟有如此截然不同的看法。为了手下弟兄行事方便,他竟可以全然不顾自己的声名?燕子京实在难以想象。
“和你说话很有意思,不过呢,这和三少的欠债是两码事。” 言三的表情冷了下来,“我看也别再东拉西扯了,拖延下去对大家都没有好处。”
汪从风、燕子辰和燕子京闻言都是心惊,没想到言三竟一步都不肯退让。
“拖延下去对大家都没有好处…… 没有好处…… 好处……”
燕子京的脑海中飞速运转着,一些线索在他脑中串联起来。
只有试试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