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晚棠盯着那个名字看了许久,但最终苦笑一声,开始看书。
是或不是,对她来说,还重要吗?
陆瑾言回来时,撞见宋晚棠居然真的在看书。
他心底觉得稀奇,悄无声息走到宋晚棠身后,这才看见她不知道从哪翻出了小截铅笔,正认真在旧报纸上写字,只字一个个都歪七扭八的。
看了一会儿,陆瑾言忍不住纠正:“写字笔顺错了。”
宋晚棠被吓了一跳,脸顿时红了,就要把纸本藏起来。
“看好,是这样写。”
陆瑾言却从她手里抽过铅笔,一笔一划写给她看。
没想到陆瑾言会教自己,宋晚棠愣住了。
半晌,她才磕磕绊绊地点头:“知、知道了,谢谢。”
陆瑾言看她又写了一遍,才转身上炕睡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陆瑾言早出晚归。
宋晚棠知道他是在找货源,解决货源后,他就会直接去深市了。
很快,两人应该就会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这天。
陆瑾言回来得早,见他闲着,宋晚棠才鼓起勇气上前:“瑾言,这个方程式的解法你可以教我一下吗?”
听她口中说出‘方程式’这个词来。
陆瑾言又一次惊住了,上次她才字都不识几个,现在居然就知道方程式了!
这可不是初学者能问的问题。
陆瑾言看完题目,认真将解法跟她说了。
“原来是这样!我懂了。”
宋晚棠一口惊喜应下,顺便还举一反三解出了其他几道题:“这题答案是3,这题是7,是这样吧?”
陆瑾言诧异点头,这时他还只是觉得宋晚棠在数学这门课上比她其他课灵光多了。
陆瑾言送了宋晚棠崭新的文具包,里面是一支仙鹤牌铅笔、一块橡皮、以及“学雷锋”拼音本和算数本。
“以后就用这个吧,比旧报纸好。”
宋晚棠怔然接过道谢,心口却莫名酸苦得难受。
前世,陆瑾言从没有主动给她东西过。
原来只要她不奢求他爱人的位置,他们也能如此和谐相处……
半个月后。
宋晚棠厂子跟前世一样宣布倒闭。
回到陆家,提起这件事,陆家人不当回事。
陆母更是说:“那你就安心在家待着,让我们陆家多个大胖小子!”
闻言,陆瑾言沉下脸直接回屋。
陆母叫不住儿子,只好拉着宋晚棠,给她塞了两张《庐山恋》电影重映票。
“明天晚上,你们两个记得去看。”
在陆母蕴含深意的笑里中,宋晚棠捏着电影票跟上陆瑾言。
看着沉着脸一言不发的陆瑾言,她斟酌开口:“妈刚刚说的话你别在意,我也不会当真的。”
但陆瑾言只是随意‘嗯’了一声,神色也冷淡得很。
见状,宋晚棠心情莫名低落不已。
回到屋里。
陆瑾言直接就上炕翻过身去:“睡了。”
“……好。”
宋晚棠心绪复杂,捏在手心里的电影票就怎么都送不出去了。
到了第二天晚上。
宋晚棠盯着电影票很久。
前两世她都没有去看过电影,没去过电影院,觉得电影院是文化人才去的场所。
现在自己虽然识得几个字了,总归有怯,但……
纠结半天,宋晚棠最终还是决定去看。
为此,她还特意穿了自己衣柜里唯一一条红裙子。
这还是陆家给她的彩礼。
她本就是农村人,家里穷,嫁过来时,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一切都是陆家给的。
人民电影院门口人很多,售票窗口排了长队,都是年轻的男男女女。
门口还有很多小摊,卖饮品的小零嘴的什么都有。
宋晚棠觉得新奇多看了几眼。
就听见门口有人拿着喇叭喊:“上一场结束了啊,下一场要看庐山恋的同志们,拿着票来这里入场了!”
人群攒动,宋晚棠也忙照样学样过去。
结果才走两步,宋晚棠目光突然定在大门出口。
那里——陆瑾言正和身旁女生相携而笑。
那女生张脸,她几辈子都忘不了——正是梁芸昕!
对上眼神。
陆瑾言一愣,就朝她走了过来。
宋晚棠这才发现自己居然穿着跟梁芸昕一模一样的红裙子。
两人站在一起,自己又黑又土,而梁芸昕烫着时髦的羊毛卷,皮肤白皙,光彩亮人。
她还没回神,便听陆瑾言皱起眉头问:“宋晚棠,你怎么会在这里?”
宋晚棠一下变得局促起来,她下意识就藏起了电影票,含糊道:“没什么,到处走走。”
这时,却听梁芸昕一脸天真地问。
“瑾言,这位大姐是谁?你们家请的保姆吗?”
轻柔一句话像一巴掌打在宋晚棠脸上。
她脸色一白,攥紧了裙子。
见陆瑾言脸色也不好看,宋晚棠明白,他大概是也觉得她丢人了吧……
低下头正要走,宋晚棠却听见陆瑾言介绍自己:“芸昕,这是跟你提过的,我的妻子。”
宋晚棠浑身一震,失了神。
她怎么都没想到陆瑾言会这样介绍自己!
他的妻子——这句她活了两世,拼了命都想从陆瑾言嘴里听见的话,竟就在此刻轻易从他嘴里说出……
心口像被人攥在手心揉捏,这一瞬,宋晚棠竟有些想哭。
是感动?还是难过?
心中更多的东西,她却是无法表达的。
宋晚棠不说话,梁芸昕则捂嘴大惊,听起来满怀歉疚:“原来是嫂子,真是不好意思,怪我怪我,我以前总觉得瑾言要娶肯定是娶高知女生,没想到您这么……质朴。”
宋晚棠听着,勉强挤出笑来。
“是多亏了陆家不嫌弃,认了我做媳妇儿。”
梁芸昕脸色一僵。
旁边的陆瑾言已经开口说:“芸昕,那今天就这样吧,我们该回去了。”
随即他便带着宋晚棠离开。
进了房间,不等宋晚棠再说什么。
陆瑾言张口第一句话就是:“以后不要穿这裙子了。”
宋晚棠一愣,揪紧了手:“……为什么?”
陆瑾言不在乎的直接开口:“你不适合。”
说完他就拿着脸盘澡巾出门了。
宋晚棠却脸色煞白地僵在原地,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丝枯黄毛躁,皮肤粗糙,大红色的洋裙子在她身上不伦不类。
她突然明白,陆瑾言之所以带自己离开电影院,恐怕是不想她再继续丢他的脸。
从窗缝挤入的风吹红了她的眼睛。
宋晚棠忍着胸口难以抑制的闷痛,狼狈换下了裙子,把它压在了箱笼最底层。
第二天。
宋晚棠提着菜篮子出门赶集。
回来路过一家废品站,看见老板在将一摞书随意扔到打包站的车上。
她现在已经认识很多字,眼尖的看清最上方是本线装的《论语集注》。
那一堆,几乎都是这样的老书。
不忍看它们变成造纸厂的纸屑,宋晚棠下意识上前问:“这些书能卖给我吗?”
“都是些没人要的垃圾,你确定要吗?”
“给我吧,多少钱?”
“称重的,你全要的话给伍角吧!”
宋晚棠直接给了,然后艰难抱着那大摞书走回家。
刚走进院子,就被邻居徐桂花见了,她立即嚷嚷道:“陆家媳妇儿,你买这么多破烂书做什么?”
宋晚棠拘谨一笑:“看。”
徐桂花一听,却是笑了:“知道你好不容易买点书想装装文化人,我本来也不想揭穿你的……”
她眼神透出几分讥讽笑意。
“不过晚棠啊,你没读过书可能不知道,这书啊得去新华书店买,你这废品站买回来的东西就是垃圾!”
她的嘲讽辛辣无比,说得宋晚棠脸色微白。
但宋晚棠却没多说什么,安静背着书回家去了。
刚把书归置好。
大门外就传来陆父的怒斥声。
“你跑啊!胆子肥了!”
宋晚棠跑出去一看,发现陆瑾言浑身是土,脸上有伤,手脚都被陆父用麻绳捆住!
她一惊,忙跑过去:“爸,你这是……?”
陆父怒气冲冲,指着陆瑾言:“说了不准他去深市,这小子还敢偷摸着去搞货源,得亏让老子逮住了!”
宋晚棠一愣,看向陆瑾言,却见他神色冷冰冰,看也不看她一眼。
陆父看他这样子就来气,直接将他关进了柴房。
“给我好好在柴房里待着,别想出来!等明天一早老子就给你送部队去!”
说完,陆父还警告家里人:“谁都不准给他开门!”
柴房门关上的瞬间,宋晚棠对上陆瑾言桀骜不服的眼神,脚步便是一顿。
陆瑾言躺在柴房挣扎着想解开绳子。
可老头绑绳子实在专业,他捣鼓半天也没能松一点点。
突然,柴房门被人推开一条小缝隙。
他一愣,竟看见宋晚棠悄摸着从门缝里溜了进来!
宋晚棠用小刀帮他把绳子割开,又递给他一个手提包。
“你走吧,我帮你收拾了几件衣服,另外这里是三十块钱,是我之前打工攒下来的,不多但够你去深市了。”
陆瑾言回过神,大为不解:“为什么?”
“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你会成功的。”
宋晚棠说得平静又笃定,她不过实话实说,陆瑾言却失了神。
从他下定决心去深市淘金,周围根本没人支持他,这是第一次,有人比他自己还相信自己……
屋外传来鸡叫声,宋晚棠赶紧推他:“快走吧!”
陆瑾言提着包,大步朝外面走去。
看着他毅然决然离去的背影。
宋晚棠唇角不由溢出一个苦涩笑容。
她明白,从这一刻起,自己和陆瑾言真正走向了两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