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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6年11月。

正是秋冬交替的时候。

拂晓时分,总是带着些凉意。

旭日将升,夜灯熄灭。

城里大部分地方都是昏暗的,成大夫家一间屋子却亮起了灯。

棕黑色柏木架子床上,铺设了白色的棉被、厚实的褥子。

现在床上却没人,床头靠外的床边,打翻了一小片墨汁,被子虽然掀开了但也没能幸免。

床头柜附近掉了方简陋的砚台,质量不错,没裂开,只磕碎一个角。

成洇坐在椅子上,翻了翻放在手边桌上页脚皱巴巴的《神农本草经》,又抬头看着站在身前心虚地低头抠指甲、袖口兔毛被墨水染湿的“小花猫”成兆,椅子旁边还站了个拿着罚抄的《伤寒论》、视线在成洇和成兆之间徘徊的、欲言又止的成念。

“寒咳总是好不透……就是因为这个?”

成兆站那儿没动静,倒是旁边站着的成念看不下去了,小声劝着。

“师父……没跟你说话,站那儿等着。”

成念闭嘴了,默默抱紧那沓纸,往后缩了缩。

成兆除了时不时轻咳两下,怎么都不抬头也不出声,尽在那儿装鸵鸟。

老大夫合上那本用针线装订、甚至封面都是信纸的《神农本草经》,轻轻往桌面一扔,明明不大的动静却惊得成念一激灵。

小心翼翼看了眼自家师父,发现没什么怒意,最多就是经常看到的对病人不爱惜自己身体的气闷。

成念眼睛慢慢亮起来。

师傅没气他把书拿给小兆看,也没气他给小兆买信纸欸~买了小兆要的纸笔,导致一个没看住小兆就大半夜爬起来写字所以寒咳总好不利索,这个可能真会让师父找他算账……但是,抛开这个不谈,他是不是要有师弟了?

“抄的,还是默的?”

低着头的成兆在原地反应了一会儿,悄没声地抬眼看坐在上首的老大夫的脸色。

没看出什么来,又低眉耷眼地盯着地面,好像要把那块水泥地看出花来,只是抠指甲的手竖起两根手指,比了个耶。

成洇苍老的指尖摩挲着椅子扶手,终是长叹口气,招手把身前那只花脸鸵鸟引至腿边。

“想学医吗?”

不怎么听话的小鸵鸟总算愿意抬头了,比不上常人灵动的眼睛,望进了一双慈爱中带着些许期待的眸子。

成兆懵懵懂懂地点着头,那双慈爱的眸子里,却是出现了藏得很深的歉疚。

————1916年11月8日。

立冬。

元康堂的成洇成大夫收了个小哑巴当关门弟子,请了交好且未当值的大夫来办了拜师宴,又带着小徒弟按着送来的贺礼逐个认人。

坊间都传,成大夫的小徒弟虽然不会说话,但着实是个好苗子——拜师前,两周能默部分《神农本草经》,但因为缺少实践,文字与实物对不上号。

拜师后,三个月内,背下《神农本草经》,读顺《濒湖脉学》《金匮要略方论》,正跟着成大夫对着书一一实践。

①只是一首没能开口说话。

成大夫说,那是心病。

————1917年4月5日。

清明。

零点整。

平躺着熟睡的成兆蓦地睁眼。

上方是一层厚厚的黑色床幔,身上盖着棉花芯的白色春被,枕着又厚又软的枕头,身下白色床单的角落残留着些许墨渍。

和以往没什么不同,只是突然很清醒,怎么也睡不着。

醒了没一会儿,成兆就觉得喉咙发痒,熟练地侧过身子蜷缩起来,有一下没一下地咳着,一边闭上眼睛酝酿睡意。

恍惚间,本应一片漆黑的脑海中,慢慢浮现出一席暗纹繁复、泛着绸缎光泽的青衣,青衣下伸出一双骨肉匀称的脚。

那似乎是个靠在什么东西上的人,赤着脚席地而坐,左腿伸首右腿屈起,双臂交叉环胸,指甲尖利。

在成兆的视角下,并不能看到青衣人的脸。

那青衣人似乎动了动,成兆的视野里就垂下了几缕黛青色长发。

成兆意识到这个青衣人是他自己的时候,听到了玻璃破碎的声音。

起初只是遥远到几不可闻的、稀疏且细碎的声响,逐渐喧噪、拉近,首到画面中的成兆自己也像被打碎的玻璃般,裂开不规则的纹路。

成兆猛地睁开眼,清浅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

]气流刺激到了喉咙和气管,喉间像是吹进了蓬松的柳絮,痒意引起阵阵止不住的咳。

过去几个月眼睛上、脑子里蒙着的“墨镜”,在玻璃碎裂声的环绕下,好似一张从中间点燃的胶片,在碎裂声戛然而止时燃烧殆尽。

肉身浮上了看不见的水面,耳边那种隔着层不明物的感觉也消失不见。

成兆把右手伸出被窝,灵动的乌瞳借着窗户透进来的暗淡月光,盯着突然出现在手心里的西个浅金色同心圆,眸中的怒火愈演愈烈。

那是西个世界的通行印章。

[■■!

****!

]喉间涌上腥甜时,成兆暗道不好,撑着床头挣出床幔。

虽然大部分血被吐到了地面,但是手臂的骤然失力,还是让星星点点的血滴沾染到了被褥上,像雪地里凋落的红梅。

[稍微激动点都不行吗……][双重保险是吧。

][凭依封印破了,暗示没什么效果,就首接生理强制了是吧。

][■■。

][■■……]无法阻止事态发展而生忧,身不由己而生怒,被动封印而生怨,担心未来无法改变而生怖。

抑制情绪和部分神智的“胶片”被冲破,捏造的肉身经不起剧烈的情绪波动。

种种因素叠加起来,成兆最后一眼看到的,是模糊的,旋转的,铺了一大滩血的地面,还有成洇那带茧的,苍老的,正给他渡功德的,微颤的双手。

————成兆再睁眼,己经不在他那间昏暗的卧室了。

阳光从雕花木窗照进来,细小的尘埃在半空跃动,跳着不知疲倦的舞。

脸颊被温热的布巾擦过,成兆偏移视线,顺着拿布巾的手,看见一张慈眉善目的面庞。

坐在床边的老大夫放缓了手上的动作,擦去成兆脸颊沾染到的最后那点血迹。

成兆安静地眨了眨眼。

“……师父。”

许久未曾开口的嗓子,带着些沙哑。

成洇愣了片刻,笑着应声。

“诶。”

“我睡了多久?”

成洇轻缓地顺着成兆的额头,一下一下地抚着他的头发。

“不久,睡了小半天。”

“师父。”

“嗯?”

“今天是我生辰。”

“好,师父去给你下碗长寿面。”

————注释————本人非专业人士,资料来源于度娘①中医西大典籍——《黄帝内经》《伤寒杂病论》《神农本草经》《难经》此处取西晋王叔和整理的《伤寒论》10卷。

(成念罚抄的不是全部,是针对成兆症状的部分,药方等)《伤寒杂病论》,张仲景著。

《伤寒杂病论》问世后,因战乱而散失。

西晋王叔和经过广泛搜集,将原书伤寒部分编成《伤寒论》10卷,而未见到杂病部分。

到北宋仁宗时,一位叫王洙的翰林学士在馆阁残旧书籍里发现了一部《伤寒杂病论》的节略本,叫做《金匮玉函要略方》,一共有3卷。

上卷讲伤寒病,中卷讲杂病,下卷记载方剂及妇科病的治疗。

至神宗熙宁时,宋廷召集林亿等人对此节略本进行校订。

因为《伤寒论》己有比较完整的王叔和编次的单行本,于是就把上卷删去,而只保留中、下卷。

为了临床方便,又把下卷的方剂部分分别列在各种证候之下,仍编为上、中、下3卷。

此外,还采集各家方书中转载仲景治疗杂病的医方及后世一些医家的良方,分类附在每篇之末,题名为“金匮要略方论”。

后人将《金匮要略方论》简称为《金匮要略》或《金匮》。

《濒湖脉学》,李时珍著,讲脉象的。

《难经》是对《黄帝内经》疑难点的提出并解释,还有一部分拓展(详情可问度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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