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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几天的时间里。

杨博闻做梦都想不到,他竟然会被免职。

一时间,恼怒、烦躁、沮丧、惶恐的心里头什么滋味都有。

却又只能够吩咐侍卫赶紧打点行装、收拾细软,一等到张镐过来接职,他立即就拍拍屁股走人。

曾铣作为三边总督,主要负责的是兵事方面的工作,而杨博闻作为甘肃巡抚,是直接受朝廷领导和管辖的,他确实不能将杨博闻怎么样,所以他将这件事情汇报给了朝廷。

嘉靖听闻之后勃然大怒,下令责备罚俸还不止,还被罢免了杨博闻的官职,转派了张镐过来接替他甘肃巡抚的位置。

但对于曾铣所做的这一切,杨博闻并不知情。

今日他正在值房中监督两位手足清理官书文册。

哪些该带走,哪些该移交,哪些该销毁,他都要一一过目定夺,免得出现“漏网之鱼”。

官署重,有些文书自从上架入屉,就很少被翻动,如今再拿出来,已是积满灰尘虫屎。

两人搬上搬下没多大一会儿,便弄得灰头土脸,不时还要被呛得手帕掩鼻、喷嚏连天。

好在忙活半天,还算有所收获。

一名姓赵的师爷,从专装信札的柜屉中,找出来了三张田契。

一张来自浙江湖州,一张来自南直隶扬州,各载明了水田五百亩,还有一张是京城以南的麦田。

三张地契皆是把田地面积、块数、界桩连属情况记载得清楚详尽,田主栏下填的名字都是杨博闻。

赵师爷虽然平时深得杨博闻的信任,却也不知道这三张田契是什么来头,当即朝旁侧的杨管家挤了挤眼睛,后者会意凑进来,与他一起细看。

这画面被杨博闻看在眼里,当即喝问一声:“你们两个在捣什么鬼?”

杨管家赶紧将三张田契从赵师爷手上夺过来,递到杨博闻的面前,说道:“老爷,属下方才找到了这些好东西,却不知道是什么来路。”

“啊,这个啊......我记起来了。”杨博闻接过田契觑了一眼,赶紧藏进袖子中,“这个与你们不相干,你们赶紧去忙活别的。”

这两人都是跟了杨博闻多年的老人,赵师爷的职责相当于秘书,专门帮着他的管理一应章奏文牍的,杨管家则相当于财务,主管钱粮地方面的往来册本,帮着做清楚账目固定好资产。

两人都算得上是杨博闻的手足,如今大难临头,训斥一声后,他觉得还是应该安慰一下的。

“文书也整理得差不多了,坐下来喝会儿茶吧!”杨博闻说着,便吩咐堂差下去备茶。

三人也就在值房中分好主宾位置坐了下来。

“只是这值房中的文书必须处理清楚,不要让后来的人看出什么问题,这不仅仅是在帮我,也是在帮你们自己。”

杨博闻说罢掏出早已准备好的银票来。

“这是三千两的银票,你们且拿着,不算多,但也不能算少了,你们也知道,我被罢官以后,各处打点还要花不少的银子的。”

三千两对于杨博闻前些年中饱私囊的钱袋,确实是显得寒酸一些,但他们这些年跟着杨博闻,每年也都能够得到一笔非常景气的收入,倒也能够接受了。

赵师爷虽能会意,但免不了还是要逊让辞谢一番,才轻轻把银票收下。

与管家略一注目,便开口说道:“东翁请放心,这些个文书就算你不吩咐,我们也知道应该怎么做的。现在唯一值得担心的,只有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就是兵马粮草秣例。”

赵师爷蹙了蹙眉头,往门外看了一眼,确认没有人。

“这些年来,我们和仇总兵、萧副总兵合作的事情,开具给兵部的文书,里头多有手脚,在东翁走之后,就怕萧副总兵会与新任的巡抚同穿一条裤子,到时候把东翁供出来那就麻烦了。”

“是啊,这也是我最担心的事情,一会儿你们两个,还得跟我去总兵官署走一趟。”杨博闻说罢,站起身来,在值房中来回踱步思考。

却说几年前,他被朝廷派到甘肃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当巡抚,用了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就发现了兵马粮草秣例这一“肥缺”。

后来听说甘肃总兵仇鸾一直在干这种事情,壮起胆子来,经过多次试探、套近乎,终于与甘肃总兵达成了“伟大”战略共识。

每逢兵部下放都先过他们两人的口袋,再相机抽出一小部分分给底下的将兵。

反正不服的就打,大不了一刀砍了,然后给蒙古人多按个罪名,还能够从兵部那处要来一笔抚恤金,再赚一笔。

这种“生意”在曾铣到来后,就得到了重创。

他们三边的总兵、巡抚,因为这些事情,没少被曾铣教训,也就是他还没有找到直接的佐证,否则断不会只是挨骂那么简单。

最终他们的“生意”也被迫得只能停了,就剩下之前积攒的那么些家底......

思量之时,院子中一片寂静。

临午的阳光透过窗棂,白炽得炫人眼目。忽然一只乌鸦飞落在院子中的一个槐树上,发出几声刺耳的叫声,杨博闻的心中徒然升起不祥之兆。

“你们也知道,这些银子不是都装入我一个人的口袋中的。”杨博闻坐在办公的案桌后头,心事重重道。

“身边的人就不去说了,他仇鸾和兵部的人都收过我的银子,只不知道,为何就来了这么一个平地惊雷,震了我们个措手不及。”

赵师爷当然是久经江湖的玲珑剔透之人,哪能不知道杨博闻这话是什么意思?听出自家大人要问的话后,自然就要恭敬明晰的回答:

“那曾铣听说由于是受皇上提拔起来的边将,所以深得皇上的信任,这消息定然是那曾黑脸跟皇上报告的,不然不可能什么风声都收不到。”

“真是去了他娘的仇鸾,亏我以前还孝敬他这么多银子,他倒好自己回京去当风流官了,留我一个人在这里,站站不得,坐坐不得,还要整日受人黑脸。”

进士出身的杨博闻,一向是很少爆粗的,但这一次,他实在是忍不住。

说罢,重新坐下来,双手托着腮帮子,显得烦躁不安。

“东翁,既然事已至此,我们应该做两手准备了,首先,最重要的是保平安,只要不把这事捅出去,按照大明律令他曾铣治不了我们什么罪名。

只要躲过了这一劫,我们再想着用这笔银子,进京去找严阁老他们周旋,起复还是大有希望的。

在下平日也爱看几本怪书,略懂一些相面之术,大人这相貌庭饱而角圆,官运还是非常旺盛的......”

师爷所以称之为师爷,便是全仗鼻子下面那张嘴巴。杨博闻养的这位赵师爷就是一向话多,还爱耍点小聪明。

他的这种小聪明若是第一次听也就罢了,杨博闻多少能够信几分。

可这种东扯葫芦西扯瓢的龙门阵,他都已经不知道听了几百遍了,现在还是把官当成了这个模样,岂能傻乎乎的继续信下去?

“你那什么相面之术,今后就休要再说了。”杨博闻挥手打断他的说话,没好气道,“倒是你前面说的那番话还有几分道理,你且继续说说,我该怎么保得住平安?”

“既是曾黑脸下上表的奏疏,皇上亲自下的命令,眼下这两个人我们都不可能说上话,那我们能够想办法的人就只剩下一个人。”

“你是说张镐?”

“正是,只要我们在这位杨大人的身上,使足了银两,就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静下心来好好谈的。”

“可我听说此人的品行颇为端正,在山西还颇有政绩,这么做能有效果?”

“东翁此言差矣,他品行端正,那只是因为他还没有见过足够多的银子而已。”

“是啊,赵师爷这番话还真是言之有理。”李管家也插一脚进来说话。

“这要说起来,仆还没有见过不吃鱼的猫,谁还不想成为能在钱窟窿里翻跟斗的人?

天下乌鸦一般黑的,到那时候,等他张镐到任,见了老爷的摆在他面前的银子,只怕会恨不得把脚都伸起来一起揽银子呢。”

两人你一句我一言说得起劲。

杨博闻坐下来默默的听着,心中盘算着究竟该拿多少银子出来招待张镐好,忽然间,心中想到个主意,松了一口气,打个哈欠道:“这件事情就暂时先说到这里吧,你们先出去用饭,别忘了下午的事情。”

忙完这件事情,不觉午时已经过去,杨博闻就在值房里胡乱吃了一点东西,想到,也没有心情再去后院歇息,就着值房中的一张藤椅,把双脚搁在茶几上小憩一会儿。

怎知一睡就是一个多时辰,正说着要喊过师爷一起前往拜访代理总兵萧汉,忽然侍卫进来禀报:“大人,参将郭大军求见。”

“他回来了?快请他进来。”杨博闻赶紧吩咐。

几天之前,杨博闻收到快报,言张镐、张镐已经先后从山西太原出发,自延安府取道分别往延绥、甘肃接任。

从山西太原出山西取道延安府西来,过庆阳、平凉,入临洮再北上,进入甘肃镇地界,还有几百里的路程才能到甘州,而且一入甘肃镇辖区就是嵩山峻岭。

甘肃镇总兵和巡抚的官衙都在甘州,为了安全起见,杨博闻从总兵手上调庄浪游击将军郭大军,率一千兵马前往甘肃镇辖区最南边的兰州迎接。

如今既然回来了,想必是新任的巡抚到了,杨博闻正准备整衣出去迎接,却只见一个七尺黑脸大汉挑帘进来,单脚一跪,两手抱拳高声言道:

“游击郭大军叩见巡抚大人。”

“起来,新任巡抚呢?”杨博闻往外看了一眼,问道。

“回大人的话,末将没有接到新任的巡抚。”

“怎么回事?按照日子,前两天他就应该到了啊?”

“可末将犹如痴汉等候亲家母一样,生生等了他五天,就硬是等他不来。”郭大军亦是一脸疑惑,说道,“我今日是把一千兵马都留在了兰州,独自一人回来向大人请示,我们是该回去继续等,还是把人撤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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