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狗伢的小脑海瓜子里面开始有了很多自己的想法。每一个打工回来，打工出去的人，狗伢都会询问一番，对于这个才四岁大的孩子，大家对于他的问题，一般都不会选择拒绝。狗伢不再询问大家打工的意思，因为这个在四爹那里已经得到了答案，他认为的打工就是，所有人都会和四爹一样，拿上一个大锤子，在那里使劲的砸。这个答案，在那些打工人的背包里面，他无数次得到了答案，在那个改革开放已经二十年的年代，出去打工的人，更多的都是选择工地，只是他们和四爹不同的是，他们还会带上铲子或者是小锤子。狗伢开始向大家询问他们的去处，只是询问的方式有些不太一样，他按照三丫头哥哥告诉他的那样，去那里需要几天。上海需要三天，北京需要四天，他甚至于分不清城市与农村的区别，也分不清什么是东南西北，只要是别人去打工的地名，他都会认真的记下来。他那时候还没有上学，但是他已经学会用图画来代替这些城市，那些出去打工的人，对于这样可爱的小男孩，也总会带着一些关爱，随口掏出来的糖果、玩具或者是气球，作为对于这个小男孩的见面礼。很快，一幅狗伢版的世界地图在四爹铁匠房已经陈旧的墙壁上成型了。他那时候不认识字，墙上只有自己看得懂的苹果、梨子、糖果、气球，代表着一个个他从别人那里得到的地名。只是这个世界的中心，是他们的村子，东门仓村。所有的起点也是他们每次进县城的地方，他们乡的中心，一个梅子岗的地方。这个叫做梅子岗的地方，一共就只有马路，雨天一走都是泥泞，过往的车子和行人的身上，都会粘上一身的泥。但是这样的世界地图，就是狗伢对于这个世界的全部认知。四爹看着自己有些灰白的墙壁，被狗伢用木炭画满了符号，也并没有生气，反而是带着一种饶有兴趣的眼光去看着狗伢。玉花老太也会和自己的孙子一起看着上面的图形，她虽然没有出过远门，但是她知道这幅狗伢版本的世界地图，还是有很多错误的地方，比方自己的老家桐城县，本来应该在狗伢的世界中心东门仓村的北边，狗伢却画在了南边。“狗伢，你以后这些地方都会去吗？”玉花老太只要是闲着有一点儿的时间，都会纳着鞋底，不管是两个没有结婚的儿子还是眼前的这个狗伢孙子，脚上穿着都是她做的鞋子。狗伢还在拿着手上的木炭，在那里涂涂画画，他最近最喜欢呆的地方就是四爹的工作间，因为这里每天都会有很多来来往往的人，来这个地方找四爹打造锄头、镰刀等工具。这些人给四爹下的订单，四爹拿着木炭在墙上写下的东西，或者从他们收下来的五块十块的钱，狗伢并不在乎，他在乎的是这些人都曾经出过远门，都曾经出去打过工。只要是一个大人，都会在脑海中硬生生挤出他们曾经去过的地方，有时候说了重复了，狗伢都会连连摆摆手，为了能够早点从狗伢这个小家伙这里脱困，有时候被逼无奈，从电视剧上看到的地名，也会和狗伢胡扯一通。什么香格里拉、什么伦敦这些天马行空、天南地北的名字，都被画在了狗伢的世界地图上。狗伢很认真地回答了奶奶的名字，“奶奶，这些地方我将来都会去的，我要去这些地方打工，将来赚了钱给奶奶、四爹、小爹买什么的东西。”奶奶听了狗伢的话，笑着眼睛都缝合在了一起。“哎呦，要你这个小鬼买什么东西嘛，再说等你长大了，奶奶估计都已经死了。”对于狗伢能够想着自己，奶奶的心里面听了很受用，但是狗伢长大，是一个很长远的事情，对于已经七十岁的她来说，能不能活到那一天，对于狗玉花老太来说，是一件很清醒的事情。但是对于四岁的狗伢来说，他不知道死了是什么意思。此时的他，只能够睁着自己的大眼睛，盯着自己眼前的奶奶，想要从中得到有关于什么叫死了的答案。但是，这无意中扯出来的话题，却是让奶奶和铁匠四爹都选择了沉默，他们这几年已经经历了太多的沉痛，实在是不想对着这个才四岁的孩子，说着这么高深的话题。02参加过几场葬礼之后，尤其是三丫头的奶奶突然间溘然长逝之后，狗伢开始明白了死了的意思。如果是人死了，就会装进一个大盒子里面，然后把他们埋起来，就和自己的爸爸一样，隆起来一个高高的坟包。用他的朋友三丫头的话来说，狗伢，死了就是永远看不见了，死了就是一个人永远也看不见了。三丫头和狗伢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三丫头的脸上露出了无尽的悲伤，这个慈祥的老太太，将最多的关爱都倾注给了这个最小的孙子。就像是玉花老太对于狗伢的疼爱一样。天人永隔的疼痛让狗伢现在还是似懂非懂，他没法去体会三丫头的疼痛，只能够在那里幻想着，如果有一天奶奶也“死”了，他应该也会和三丫头一样感觉到很难受。但是狗伢也发现了另外一个死了的真相，不光是人的死会让人难受，就算是动物的死，也会让人难受，比方说奶奶心爱的小猫突然间有一天死了，狗伢也会很难受的和堂哥找个小盒子，就像是把人装进盒子里面一样，给他埋起来。只是刚刚埋进去就会把小猫咪刨出来，按照南方的习俗，猫死后，要挂在树上的。狗伢最后只能辛苦自己的好朋友三丫头哥哥，他个子高，将自己家的猫咪刨出来，挂在了高高的身上，然后找到了一个没人的地方，大哭一场。在哭声中，狗伢似乎明白了死了的是什么意思，他知道，从前那个活蹦乱跳的小猫，再也不会在它的面前活蹦乱跳了。03狗伢突然间很害怕死亡。他不是害怕自己会死去，而是害怕奶奶会死去。他还年轻，他知道死亡对于他来说，还是一件很遥远的事情。但是奶奶已经七十岁了，可能很快就会死去。毕竟三丫头的奶奶就是在七十多岁的时候，在睡梦中突然间离开。一定要让奶奶早点看到他打工赚到的钱，狗伢带着这个想法度过了一九九八年的四岁，度过了自己的学前班，一直到了八九岁的光景。他一直在寻找打工的机会。04转眼间，到了二零零二年的光景。奶奶已经度过了自己的七十岁了，也过了民间说的不提“七十三”的年纪。奶奶的身体还算是硬朗，但是上山割茅草和拾掇松针（用南方的话来说叫草个毛）的活，她已经弄不动了，这样的事情，已经早早的交付给了狗伢。狗伢只要是每个周六周日，都会带着蛇皮袋和耙子，上山去。和他一起的，还有自己的两个堂哥。狗伢终于在这一天，逮到了一个“打工”的机会。过往的几年，他也无数次询问过身边的人，有没有打工的机会，只是农村里面都是农活，狗伢一直不能如愿。狗伢带着满满两蛇皮袋的草个毛，跟在自己的两个堂哥后面，晃晃悠悠的朝着山脚下走去，此时他们三个人都无意中看见了几个大人扛着一根只有他们胳膊粗细的树干，在往下走。癞痢壳堂哥和三耳朵堂哥，都被眼前的事情给吸引住了，因为他们知道，这是他们鲜于一见的打工机会。对于他们来说，赚到的钱，会成为他们的冰棍、糖果甚至于一些在几十年后被人们所认知的垃圾食品。“三耳朵，你猜这个树木我们扛得动吗？”癞痢壳堂哥看着那些大人，朝着自己的手心，吐了一口口水，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开始摩拳擦掌，准备大显身手了，他比狗伢大两岁，是他们当中的孩子王，身体素质非常地好，这对于他来说，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三耳朵堂哥比狗伢大一岁，虽说只大一岁，但是在农村里面，大一岁的区别，在力气上已经有着明显的差距。就好比打架来说，每次狗伢被癞痢壳堂哥欺负的时候，三耳朵堂哥的加入，总能扭转局面。三耳朵看了看狗伢，他一直以来很照顾自己的这个弟弟，“我恐怕会有点吃力，狗伢估计会更不行了。”“我行！”狗伢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斩钉截铁地说了这样一句话，他看着眼前那些有三四个他那么长的树木，虽然内心有些发怂，但是嘴巴上却比自己的两个堂哥都喊得硬气。三个孩子很快就和大人谈好了工钱，扛一棵树五分钱，只要三个孩子能扛上二十颗树木，就给他们一块钱。大人们也知晓这几个孩子的心思，无非是想在他们这里捞上一点儿外快罢了，就在癞痢壳提出多扛上几根的时候，大人摆摆了手，以自己这里只有一块钱零钱为由拒绝他们，毕竟他们作为大人的，总不好意思赊这几个小孩子的账。当然，大人的考虑是对的，他们看着眼前这几个半大的孩子，虽然他们小时候也在这个年纪早早的干起来农活，但是还不想他们几个过早的被生活的沉重，压弯了腰。狗伢吃力地干完了自己的活。当然也得到了大人和哥哥们的一点儿眷顾，第十五根木材癞痢壳哥哥把他的那根算在了狗伢的身上，他毕竟体力好，年纪大，以自己多扛了一根为由，又不想让大人占便宜，“送给”狗伢了。第十八根木材三耳朵哥哥在后面帮他托了一把，最后大人在他扛到第十九根的时候，算了他满勤。就这样，狗伢带着满身的汗水，接过了那沉甸甸的一块钱。那天中午回到了家，狗伢破天荒的吃了两大碗米饭。他和两个哥哥都选择了隐瞒下来这笔钱。当玉花老太还在纳闷孩子今天怎么吃这么多的时候，鬼精鬼精的狗伢就已经想好了对策，说是山上的草个毛比较少，他们是爬了另外一座山才装满的。对于这样的回答，玉花老太也没有丝毫怀疑，毕竟这样的情景在她丰富的几十年农家生活里面，也是经常会发现，她只是嘟囔一句，下次没装满就回来，毕竟山上可能有蛇还有狼，以后自己不熟悉的山就不要去了。可怜的玉花老太哪里知道，这后面的南方丘陵高的山，已经被眼前这个叫狗伢的孙子，伙同他的几个堂哥，爬了个遍，将来还要将摇篮里面的两个堂弟都带着爬一遍。玉花老太拿着饭菜喂着两个半大的孙子的时候，这是四爹以及小爹的孩子。狗伢快速地逃离奶奶的视线，将那个珍贵的一块钱，藏在了一个小火柴盒里面，然后把它放在了满是杂货的床底下。毕竟，那个已经会走的堂弟，可能随时会发现他的宝贝。05狗伢发现了更多可以赚钱的秘密。春天的时候，山上的竹笋可以卖钱，听说城里面有钱人的桌上，或者他们吃的罐头里面，都有这些东西。五毛钱一斤的价格，狗伢一个春天可以卖上五六块钱。雨后，屋前屋后的赖赖菇子（地衣）满地面都是，这个东西也是城里面的新鲜玩意，三毛钱一斤，狗伢捡起来那些黑黑的东西，用篮子在河里面洗了又洗，双手通红卖给了商人，毕竟干净的卖七毛钱一斤。赖赖菇子这东西长在地上，脏，都是泥。林间，村里面的各家各户的鸡都在这样散养，有时候难免会在林子里面下蛋，大家也就默认了林子中的鸡蛋谁找到就是谁的，钻进林子里面的狗伢，有时候也会有一些意外之财。但是家家户户都有鸡蛋，这样的鸡蛋换不了钱，狗伢也只能等着挑货郎来的时候，用这些鸡蛋去换几个辣椒形状的糖。有时候挑货郎长时间不来，只能叹着气地交给奶奶。狗伢就这样积累了一笔不小的财富。06狗伢发生了一个意外，他的一笔钱突然间不见了。事情是这样的：狗伢的每一笔钱，都藏在他的火柴盒里面。这个春天他出去拔竹笋，换来了一块七毛钱，可是回去的路上，却怎么也找不到这个火柴盒了。一块七毛钱，是狗伢拔了一下午的心血。狗伢有时候闭上眼睛，就感觉满世界都是冒了尖的绿意，一睁开眼睛，看着地上的木棍或者是鸡粪便，都感觉像是，他为此似乎是着了魔。可是这一块七毛钱，怎么就突然间不翼而飞了呢。狗伢四处寻找。“你在找什么呢？狗伢。”玉花老太看着孙子翻箱倒柜，也替这个孙子有些着急，毕竟这个从小就性格比较温顺的孩子，从来没有这么着急过。狗伢本想告诉奶奶自己的钱丢了，但是话到嘴巴还是咽了回去，他毕竟是要给奶奶一个惊喜的。只是摆了摆手，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又顺着屋前屋后找了一通。此时，狗伢把自己折腾的是满身大汗。他都急着有一点儿想哭了，但是眼泪到了眼光又停止了，索性瘫倒在了自家的晒床（南方农村用水泥铺设而成，用来晒稻谷等农作物）上，看着天上的蓝天白云，心里面想着命运对自己的不公。怎么别人的钱不丢，偏偏就是自己的钱丢了呢？此时，天上的鸟儿都似乎在嘲笑着自己呢。猛然间，狗伢似乎想到了什么，他从地方爬了起来，一溜烟地朝着刚刚拔竹笋的地方跑去。那是一个叫做“水帘洞”的地方，狗伢和哥哥们早就把西游记中所有的地名都给东门仓村的每一个角落命名上了。前村那些讨人厌的小姑娘家，叫做盘丝洞，这个年纪的男孩和女孩，似乎就是天生的敌人。但是没有人玩的时候，他们又都会凑在一块。水帘洞是一块南方长不大的小竹子交织而成的，说是“洞”，实际上就是竹子和灌木遮挡住了一块溪流，几块大石头形成的一小块封闭之地。但是这里对于男孩子来说，足以是一块秘密花园了。癞痢壳堂哥有时候被父母拿着竹棍追打，他总会一溜烟地跑到这里，后来发现了更好的地方，就把这里“封”给了狗伢，成为了他的洞府。此刻熟悉的潺潺流水自小溪而过，个头不高的狗伢猫身进入了水帘洞，自从这块地方属于自己之后，狗伢就特别享受自己的这块地方。以至于后来村里面矿山开发，这个水帘洞被铲除后，狗伢还大哭了一场，无奈地将其他地方作为了自己的洞府。当然这是后话，现在的狗伢在乎的，还是自己一块七毛钱的“巨大财富”。果然，在这里呢。狗伢从一块小石头上拾掇起来已经被溪水打湿的火柴盒，脑海中也浮现起来自己丢失的过程：自己偷偷一个人，拿着从挑货郎那里换来的辣椒糖，躲在这里享受着呢。这个火柴盒估计是看不惯自己的“独自享受”，不知道何时从自己的口袋里面，跑了出来。狗伢一边回忆，一边从口袋里面，掏出来最后一个辣椒糖，塞到了自己的嘴巴里面。07“一块，两块，三块，十块......”字典小爹坐在昏黄的白炽灯下，数着狗伢堆着高高的火柴盒里面的钱，在那里认真地数着。这个时候，四爹和小爹早已经成家立业，也分了家，小爹和奶奶他们住在了东门仓的山脚下，而铁匠四爹一家住在了铁匠屋里面，那个坐落在马路边的地方，在他们的口音中叫做大坝哈（哈：南方口音，表示下）。“多少钱呢，小儿？”玉花老太看着字典小爹在那里数着，心里面也是大吃了一惊，这个孙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积累了这么多的财富。“八十七块三，妈！”小爹数完了狗伢的财富，也是大吃了一惊。“狗伢一学期的学费也就是六十五块钱，这孩子怎么存了这么多。”“都是我打工赚的！”狗伢自豪地回答着奶奶和字典小爹，他已经明白了打工不再是只是像四爹一样扛着锤子打铁了。“你打工要干嘛呀？”玉花老太眯着眼睛笑着问。“给奶奶买糖吃，我怕.......”已经八岁的狗伢已经知道忌讳地说出来生死这样的名字了，话到嘴边还是停了下来。“那你不给小爹和小妈买吗？”坐在桌子另外一边哄孩子的小妈，对于这个孩子的行为也很是开心，带着打趣地口吻问孩子。谁知道狗伢倒是认真起来了，站起身来堆着小妈说：“小妈，我肯定会给你买的，可是我现在只能够买给奶奶，你放心，以后等我长大了，我会去北京上海打工，打十几年的工，赚了很多钱，给你买，不光给你买，还要给四爹买，四妈买，姑姑们买。”狗伢在那里憧憬着十几年后的生活，他的语言里面没有提到奶奶，他知道十几年后，奶奶估计已经不在了，毕竟农村里面，活到七十岁以上的老人，在那个时间里，也没有几个，更何况别说是十几年之后了。几个大人都被狗伢给逗笑了，玉花老太摸了摸狗伢，然后看了看那些一块两块甚至毛票积累起来的“巨款”，“十几年也太久了，你小爹小妈不需要你打工那么久，你四爹四妈也不会愿意的，孩子，你只需要记住，赚钱不赚钱无所谓，但是一定要记得回家。”一定要记得回家。狗伢的脑海中浮现起来好几年没有见到的三丫头哥哥，他又打工去了，可是自己好几年没有见到他了，狗伢很想他。是啊，要是自己十几年不回家，铁匠四爹和字典小爹，肯定也会很想他的。“放心吧，奶奶，我永远记得我们家的地址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安徽省秋浦市茹兰溪县梅子岗乡东山村东门仓组。”狗伢的声音坚定，响彻在了夜空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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