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走廊总是那么长，长得像是永远走不到尽头。

林默站在重症监护室的玻璃窗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白大褂口袋里那张皱巴巴的照片。

照片上的女孩笑容明媚，眼睛里盛着整个夏天的阳光。

那是五年前的苏晴。"

林医生，3号床病人醒了。"

护士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林默深吸一口气，将照片塞回口袋，推开了病房的门。

消毒水的气味立刻涌了上来，混合着某种说不清的苦涩。

病床上的苏晴双眼缠着纱布，苍白的手指正摸索着床边的护栏。"

苏小姐，我是你的主治医生林默。"

他刻意放轻了声音，却还是看见她微微瑟缩了一下。"

林...医生？"苏晴的声音虚弱得像是随时会断掉的线，"我的眼睛...""只是暂时性失明，车祸造成的视神经压迫。"

林默站在离病床一步远的地方，这个距离刚好能看清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又不会让她察觉到自己的存在，"会好起来的。"

他说这话时，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五年来，这是他第一次离她这么近。

大学毕业后，他就一直这样远远地看着她——在咖啡厅的角落，在地铁的另一节车厢，在她公司楼下的长椅上。

而现在，命运以一种残忍的方式将他们拉到一起。"

谢谢您。"

苏晴微微侧头，像是在寻找声音的来源，"您的声音...有点熟悉。"

林默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右脸上那道从眉骨延伸到下颌的疤痕。

那是三年前实验室爆炸留下的纪念，也彻底改变了他的容貌。"

可能是医生的职业腔调吧。"

他勉强笑了笑，开始检查她的生命体征。

手指在触碰到她手腕的一瞬间，他几乎要落荒而逃。

她的皮肤还是那么温暖，脉搏在他指尖跳动，像一只受惊的小鸟。"

血压正常，伤口恢复得也不错。"

林默强迫自己专注于医疗记录，"你家人什么时候能到？""我没有家人了。"

苏晴轻声说，"父母去年车祸去世，只剩下我一个。"

林默的钢笔在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他竟不知道这件事。

过去一年他因为参加无国界医生组织去了非洲，回来后只敢远远地看她，甚至没注意到她手臂上的黑纱。"

我很抱歉。"

他声音干涩，"需要我帮你联系朋友吗？""不用了，我不想麻烦别人。"

苏晴摸索着抓住被子边缘，"林医生，能麻烦您把我的包拿来吗？里面有我的手机和...一个盒子。"

林默从床头柜取出她的包，一个褪色的蓝色绒布盒子从侧袋滑落。

他弯腰捡起时，盒子打开了，里面是一枚已经氧化发黑的银质书签，上面刻着"To Q, From L"。

他的呼吸停滞了。

那是大学毕业时他送给苏晴的礼物，没想到她还留着。"

这是什么？"他听见自己问，声音陌生得不像自己的。"

一个...很重要的纪念品。"

苏晴伸出手，"能给我吗？"林默将盒子放在她掌心，看着她小心翼翼地合上盖子，像对待什么珍宝。

他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不得不扶住床栏才能站稳。"

林医生？您还好吗？"苏晴担忧地问。"

我没事。"

他艰难地说，"我去给你拿些止痛药。"

逃出病房后，林默靠在墙上，大口喘息。

护士站的钟显示凌晨三点十五分，整个走廊空无一人。

他掏出那张照片，照片背面是他从未敢写下的告白：在我身后爱你，是我唯一擅长的事。

接下来的几天，林默刻意减少了查房的次数。

每次不得不面对苏晴时，他都戴着口罩，说话时刻意压低声音。

但命运似乎有意捉弄他——医院安排他负责苏晴的眼部康复治疗。"

今天我们要测试一下你对光的敏感度。"

第五天早晨，林默站在病床边说。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苏晴的脸上，为她苍白的皮肤镀上一层金色。"

林医生，"苏晴突然说，"您是不是认识我？"林默的手一抖，检查用的手电筒差点掉落。"

为什么这么问？""您...对待我的方式不一样。"

苏晴轻声说，"其他医生都很公事公办，但您总是很小心，好像怕伤到我。"

林默沉默了很久，久到窗外的云都遮住了太阳。"

我曾经有个朋友，和你很像。"

最后他说，"她也很怕疼。"

这不是谎言。

大二那年苏晴切水果割伤手指，是他背着她跑去校医院的。

她在他背上哭得像个孩子，眼泪把他的衬衫都浸湿了。"

您的那位朋友...现在怎么样了？"苏晴问。"

我不知道。"

林默轻声说，"我们失去联系了。"

那天晚上，林默值夜班。

他鬼使神差地来到苏晴的病房，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月光下，她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嘴唇微微张着，像个迷路的孩子。

他站在床边，手指悬在空中，几乎要触碰到她的脸颊。"

林默..."苏晴在梦中呢喃。

他的心脏几乎停跳。

她梦到了他？还是只是巧合的同音词？就在这时，苏晴枕头下的一个笔记本滑落在地。

林默弯腰捡起，一张照片从中飘出——是大学毕业典礼上，他和苏晴的合影。

照片上的他站在她身后半步，目光温柔地落在她发梢，而她对着镜头笑得灿烂。

笔记本里夹着一沓信纸，最上面一张写着："致林医生：如果你看到这封信，说明我终于找到了你..."林默的手开始发抖。

他小心地翻开笔记本，发现里面全是苏晴这些年写给"林医生"的信。

最早的一封日期是五年前，就在他们毕业后的那个夏天："亲爱的林医生：我不知道你的全名，也不知道你在哪所医院工作。

我只记得那天在校医院，你为我包扎伤口时温柔的声音。

他们说你是医学院的实习生，明年就要毕业了。

我会找到你的，一定。"

林默的视线模糊了。

原来这些年，不仅他在寻找她，她也在寻找记忆中那个"林医生"——而那个"林医生"，就是他自己。"

林医生？"苏晴的声音突然响起。

林默慌乱地将笔记本塞回枕头下，却为时已晚。

苏晴已经坐起身，纱布下的眼睛似乎正看着他。"

我...我来检查你的点滴。"

他拙劣地撒谎。"

你在看我的信。"

苏晴平静地说，"没关系，反正我也看不见。"

林默站在原地，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痛苦撕扯着他的心脏。

他想告诉她真相，想拥抱她，想抹去这些年的所有错过。

但当他看到玻璃窗上反射的自己——那道狰狞的疤痕横贯半张脸——所有勇气都消散了。"

那些信..."他艰难地开口。"

是写给我一直在找的人。"

苏晴微笑，"很傻对吧？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却找了五年。"

林默想说些什么，但喉咙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

最终，他只是轻轻调整了她的点滴速度，然后转身离开。"

林医生，"苏晴在他走到门口时突然说，"明天拆纱布的时候，你能在场吗？"林默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我会的。"

回到办公室，他锁上门，从抽屉最底层取出一个铁盒。

里面是这五年来他收集的所有关于苏晴的东西：她落在图书馆的便签纸，咖啡馆的收据，甚至是被风吹到他脚边的落叶。

最上面是一封从未寄出的信，开头写着："亲爱的晴，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林默拿起笔，在信纸背面写下新的文字："亲爱的晴：当你再次看见光明时，我希望世界对你温柔以待。

那个你一直在寻找的林医生，他从未真正离开。

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在你身后爱你。"

他小心地将信折好，放进一个空白信封。

明天，等苏晴拆开纱布，这封信会和其他出院文件一起交到她手中。

而他会申请调往分院，继续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守护她的笑容。

窗外，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

林默摸了摸脸上的疤痕，想起苏晴曾经说过的话："真正的爱不是占有，而是成全。"

成全她拥有光明的未来，即使那个未来里，没有他。

拆纱布的那天，阳光特别好。

林默站在病房的角落里，看着护士一层层解开缠绕在苏晴眼睛上的纱布。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掐进掌心，留下一排月牙形的红痕。

五年了，他终于能再次迎接她的目光——即使那目光不会为他停留。"

慢慢睁开眼睛，"他听见自己说，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先别急着看强光。"

苏晴的睫毛颤了颤，像蝴蝶试探着展开湿漉漉的翅膀。

然后，她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林默的心狠狠抽痛——还是那么明亮，像是盛着碎钻的湖水，即使经历了车祸和黑暗，依然清澈得能照见人的灵魂。"

能看见吗？"护士问道。

苏晴眨了眨眼，目光缓缓扫过房间，最后落在角落里的林默身上。

他下意识侧过脸，让疤痕隐没在阴影中。"

有点模糊，但能看见轮廓。"

她轻声说，目光依然停留在林默的方向，"林医生，是你吗？"林默向前走了一步，刚好让阳光落在他的白大褂上，却依然保持着面部在阴影中。"

是我。

感觉怎么样？""像是重新活过来了。"

苏晴微笑，眼睛因为不适应光线而微微眯起，"我能...看看你吗？"林默的呼吸一滞。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他事先设定好的闹铃。"

抱歉，有个紧急会诊。"

他匆忙转身，声音绷得发紧，"护士会帮你做进一步检查。

桌上有给你的出院注意事项和...一封信。"

他没有回头，所以没看见苏晴伸出的手悬在半空，缓缓落下的样子。

就像五年前毕业典礼结束时，她转身寻找那个总是站在她身后的男孩，却发现人群里早已没有他的身影。

林默的信被苏晴放在枕头下，每晚睡前都要读一遍。

信很短，没有署名，只有寥寥数语："当你再次看见光明时，我希望世界对你温柔以待。

那个你一直在寻找的林医生，他从未真正离开。

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在你身后爱你。"

每次读到最后一句话，苏晴都会用手指轻轻抚过那些字迹，仿佛这样就能触摸到写信人的温度。

她开始留意医院里关于"林医生"的一切信息，但奇怪的是，除了那次匆匆一瞥，她再没在复诊时遇见他。"

林医生调去门诊部了，"护士这样告诉她，"最近都不会回住院部。"

但苏晴不相信巧合。

她开始在每次复诊时"迷路"，故意走过一条条医院长廊，经过一扇扇半开的办公室门。

直到一个月后的深夜，她在眼科复诊室外的长椅上等到了加班的林默。"

苏小姐？"林默抱着病历本站在走廊尽头，声音里满是惊讶，"复诊时间是明天上午。"

"我知道。"

苏晴站起身，月光透过走廊的窗户，在她脚下投下一片银白，"我是来等你的。"

林默僵在原地。

月光下，他脸上的疤痕无所遁形——那道狰狞的伤疤从右眉骨一直延伸到下颌，像是一道将他的生命一分为二的界线。

苏晴倒吸一口气，但很快镇定下来。"

为什么不告诉我？"她向前一步，"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就是...""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林默后退，后背抵上冰冷的墙壁，"我只是你的主治医生。"

"是吗？"苏晴又向前一步，现在他们之间只有一臂距离，"那为什么你的信里会写'在你身后爱你'？那是大学时林默常对我说的话。"

林默的心脏狂跳起来。

他没想到自己无意中写下的句子会暴露一切。"

巧合而已。"

"那这个呢？"苏晴从口袋里掏出那枚氧化发黑的书签，"To Q, From L。

Q是晴，L是默，对吗？"林默的眼前突然一阵发黑。

剧烈的头痛毫无预兆地袭来，他扶住墙壁才没有倒下。

最近这种头痛越来越频繁了，但他一直没时间去检查。"

你还好吗？"苏晴担忧地伸手扶住他。"

没事，只是有点累。"

林默勉强直起身，躲开她的触碰，"苏小姐，即使我是你认识的那个人，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们已经五年没见了，人都变了。"

"但你还在找我，不是吗？"苏晴的声音轻得像羽毛，"那些信...那些你收集的关于我的小东西..."林默猛地抬头："你怎么知道？""护士站的李阿姨是我***老同学。"

苏晴微笑，眼里闪着泪光，"她说你办公室里有个铁盒，每次我来看病后，你都会往里面放点什么。"

林默感到一阵眩晕。

原来他的秘密早已不是秘密。

他张嘴想说什么，却被一阵更剧烈的头痛击中。

这次伴随着恶心的感觉，他不得不冲进洗手间。

当他出来时，脸色苍白得像纸。

苏晴固执地站在原地，月光为她镀上一层银边，美得不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