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无双穿着月白小袄,披着火红的狐裘,梗着脖子站在冬日的枯树下,像一枝绽放的傲雪梅。
「我看谁敢!你们这是强闯民宅,我可以去官府告你!」
管家皮笑肉不笑地应道:
「都是我家侯爷的产业,该如何处置,自然由不得外人置喙。」
「是我拿银票买的,该是我的产业才是。」
「您尚且不是自由身,如何来的身份置办产业?老夫人说了,动了官府就不体面了,让您好自为之。」
程无双怕了沈老夫人的泼辣与粗俗,不敢贸然接话。
管家便越发放肆,拱着手却噙着冷笑:
「您的狐裘是夫人的嫁妆,也劳烦您物归原主!」
可惜了那狐裘,还没穿热,也被嬷嬷剥了去。
「烧了吧,一股子骚狐狸味儿,夫人犯恶心。」
程无双带着屈辱,换了一件发白的披风,站在风中瑟瑟发抖。
只沈如琢被姚姑姑拦在了府里,她的苦情戏无人相应。
我正坐在对面楼上看好戏,却被程无双瞧见了。
她咬着牙赶了过来,双目通红死死瞪着我:
「以此羞辱我,是想赶我走?」
「好,我走给你看。且看如何给侯爷交代!」
「哦,只要你不死,我总有得交代的。」
她冷冷看了我一眼,当日便带着小小的包裹,揉着眼角要离京。
被她贴身丫鬟请来的沈如琢将其拦在了大街上:
「你要去哪里?离了我,你一个弱女子还能如何!」
「就知道你要受委屈,紧赶慢赶还是来晚了。」
程无双抹着眼泪,我见犹怜:
「双儿是多余的,不该出现在繁华的盛京,就让双儿哪里来回哪里去吧
「总归卑贱之躯,即便是街边乞讨也是能过活的。侯爷为了双儿如今里外受气,双儿实在痛心。」
「双儿走了,侯爷定要保重身子,回府后更要和夫人好好过日子,莫要再记挂双儿,也莫要再惹夫人生气。」
说罢,程无双决绝地转身,还狠狠抹了一把眼泪,留下一个孤独又无助的背影给了沈如琢。??
沈如琢终是红了眼眶,将人一把揽进怀里:
「你走了我的心也跟着你走了,留着行尸走肉在沈家又有什么意思!」
「别走了,为了我,留下来,好不好!」
二人又开始抱头痛哭,演足了生离死别情意难断的悲伤。
恶心人不见够,程无双甚至挑衅地抬眸对我抿唇一笑。
可当我身后浩浩荡荡权贵家的大小姐们为她卖力鼓掌,高声叫好时,她震惊得恨不能当场昏死过去。
「今日茶点我请了。」
「下次有这种免费的好戏,还请我们看!」
沈如琢冰冷的眸子狠狠落在了我身上。
我鼓着掌夸赞道:
「侯爷不愧是捧过戏子的人,演得好!」
他丢人现眼了一回,气得目眦欲裂,却不敢当众和我撕破脸。
程无双在人前做了回下作的戏子,被嘲笑得气病了一场,沈如琢人不离身照顾了七日,第八日便跪在了沈父沈母身前:
「霜儿有了身子,我必须给他名分!」
「沈家的孩子,总要认祖归宗的。」
前些日子还万分坚定站在我一边的婆母,在听到程无双有了身子以后,神色松动了下来,犹犹豫豫看我脸色。
「男人三妻四妾也属正常,何况我沈家的骨肉如何能流落在外。」
「总归是要叫你母亲的,那***又算得了个什么。」
「阿宁,太过执拗对护国公府的名声到底不利。」
当初沈如琢求娶我,父亲母亲终究介怀他心中有人,恐我受委屈时。
沈母亦是差点将胸脯拍烂,赌咒发誓保证对我比亲生女儿还亲。
可不过五年,她便忘了自己的承诺,早就动了给沈如琢纳妾的心思。
「双儿单纯,不比你心思沉重。只需给她个正经名分,分她个小院,她便会带着孩子安安生生过日子,威胁不到你什么。」
「担个妒妇的名声,于你也是不好的。你我夫妻一场,不必因为一个外人闹得如此难看。」
我抬眸看了沈父一眼,他依旧提着鸟笼子,啾啾啾地逗着小黄鹂,对眼下的焦灼,置若罔闻。
那黄鹂鸟住的是金丝楠木底的笼子,吃着鹿肉糜,饮着山泉水,比人都矜贵。
沈家靠着我谢家的勋贵过得太安逸了,竟将从前的艰难都忘得一干二净。
可我,不是天生给人当管家的。
我冲着这一家人冷眸深深一笑:
「好啊!让她进门就是。」
「选择是自己做的,不后悔便好。」
我起身离去,顺手拉上了我的沈意。
他躲在朱红的柱子后面,巴巴地看着沈家人如何为难着他的娘亲,又如何看重着那个还未显形不见得能落地的孩子。
「意儿莫怕。」
「母亲这里,意儿永远是我的最爱,亦永远不会被任何人代替。」
沈家欢欢喜喜忙着为新人收拾布置院子的时候,我请了五个掌柜的,盘算着过去五年的营收,以及,摊在公账上的银两。
姚姑姑见我动了真格,好言相劝:
「区区妾室,不足为惧。」
「我在太后身边伺候过许多年,有一万种方法让她死得无声无息。」
「夫人何必······」
看着垂着头逗弄蚂蚁的沈意,我才心中一酸。
我知一大早他便捧着受了先生夸奖的课业去找了沈如琢,可沈如琢忙着给程无双和她肚里的孩子做花园,沾满泥巴的手随意将宣纸扔在了一旁,便将沈意打发走了。
沈意带着满腔雀跃而去,却兜着一筐失望的眼泪而归。
可他怕我伤心难过,硬是忍着委屈一个字没说。
「我能将就,是因为我需要等。」
「可意儿不是!他人生里不该总是失望。」
我将意儿看的那样重要,重要到除了我的院子,哪里也不许他去,可麻烦偏偏还是找上了他。
程无双打着来为我问好的幌子去了我的院子,彼时我正在铺子里对账。
她便将主意打到了意儿身上。
一壶热茶,被她打翻在了意儿身上,她却惊叫着躺在了地上,哀嚎着腹痛不止,污蔑意儿伤了她。
待我闻讯赶到家时,除了姚姑姑抱着强忍眼泪的意儿。
沈如琢和沈母,拉着府医,都堆在了程无双的院子里。
沈如琢甚至放下狠话,若姨娘肚子的小公子有了异样,我院子的人都要拿去填人命!
小公子?
我活生生的沈意他们视而不见,倒是对没出来的那坨肉当成了心肝!